清华大学教授张小建的电脑里,是一张密密麻麻标注着红色星号的中国地图,从东北黑龙江省的黑河,到华南广东省的珠江。作为一名环境应急专家,这些都是他十多年来参与处置的突发水污染事件的地点。
张小建参与处置突发水污染事件。澎湃新闻记者刁凡超摄
从松花江污染事件、太湖水危机事件,到甘肃龙兴锑业锑污染事件、四川广元铊超标事件,地图上的48起事件,几乎涵盖了近十年来所有与水污染有关的重大环境突发事件。
2009年,原环保部通过科研院所、企事业单位、大专院校、军队、各类行业协会等推荐选拔成立了26人的国家环境应急专家组,张小建当时是专家组成员。10年后的2019年,张小建再次收到生态环境部办公厅的聘书,他被任命为首届生态环境应急专家组成员。
虽然专家组名称发生变化,但不变的是这些成员依然肩负重要职责,在遇到重大或严重突发环境事件时,将在现场处置、环境应急管理和相关科学研究等方面发挥重要的技术支撑作用。
十年间,张小建频繁出现在重大、敏感环境事件的现场应急处置中。一次次的应急处置过程,是中国十年环境应急工作的一个缩影。张小建感受到,中国的环境应急已经从临时性、被动性逐渐转向主动性、系统性,国家环境应急能力在不断提升。
生态环境部办公厅印发关于成立首批生态环境应急专家组的通知。澎湃新闻记者刁凡超摄
松花江污染历史
张小建是我国首位环境工程博士生,1986年博士毕业后,一直面向我国供水行业重大发展需求,从事应用性、前瞻性研究,近年来还重点关注饮用水应急、供水安全等问题。
2012年,张小建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近日,在清华大学环境学院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张小建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畅谈自己十年的环境应急专家生涯。他首先谈及十四年前的松花江污染事件:
2005年11月13日13时30分,吉林石化公司双苯装置发生爆炸,事故产生的苯、苯胺、硝基苯等有机污染物流入松花江,对下游哈尔滨市400万人的饮用水造成威胁。
张小建作为技术负责人参与了现场应急处置,在处置现场,他感受到了当时环保管理的混乱,最重要的是由于缺乏足够的技术储备,对于如何处理污染、现场决策,都没有数据支撑。
“四天之内必须实现供水!”上级下达了“死亡命令”,当时松花江哈尔滨段污染物峰值超标30多倍。
在张小建等专家的配合下,他们仅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得知黑龙江省省长张佐喝上了第一口处理后的自来水时,张小建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此次事件之前,张小建从未处理过涉及硝基苯的应急情况,虽然他现场提供了有效的技术解决方案,但不确定下次是否还会这么幸运。
“现场应急处置非常混乱”,张小建至今仍有这样的感受。他告诉澎湃新闻,“松花江保卫战我们打赢了,最终保证了正常供水,但不能保证每次都一样。这次我们凭直觉想出了很好的技术方案,下次呢?”
松花江污染事件发生一个月后,“下一次”即将到来。
2005年12月19日下午5点左右,骑着自行车回家的张小建接到电话,得知广东北江出现镉污染,英德市供水已被切断。
“松花江治理用的活性炭吸附法可行吗?”电话那头的人问。
张小建赶紧骑车回家查阅资料,发现可以用碱性化学沉淀法去除镉。
“好的51CGFUN网朝阳热心群众今日吃瓜,你来当专家组组长,去现场指导。”张小建说,接到通知后,他立即订了当晚7点的航班,同时安排团队在实验室里做重金属镉的配水实验,看看调节多少pH值可以去除镉。
飞到广州要三个小时,下飞机后又飞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英德市,这时车上的实验室就打电话来:要把pH值调到8.5到9,也就是弱碱性,才能除镉。
转折点
有了实验数据支撑,加上现场科学调度,这场惊心动魄的应急处置成功实施。但张小建心里却在想:“上次是硝基苯,下次换成苯怎么办?换成甲苯怎么办?(北疆)这次是镉污染,换成铅怎么办?换成汞怎么办?”
通过这两起事件,张小建认为,环境应急工作必须超前部署,要由事故发生时的临时被动应对转变为提前主动系统性研究,全面加强应急能力建设。
2006年,住房城乡建设部城市建设司组织全国十家自来水公司和三家科研院所对全国饮用水涉及的全污染物进行了研究;当时的国家环保局也设立了河流型突发污染应对技术研究项目。2009年,原环保部成立了26人的国家环境应急专家组,张小建是当时的成员之一。专家组成立之初,他们就参与起草了《关于加强环境应急管理的意见》(环发[2009]130号),该意见成为“十二五”期间指导环境应急管理最重要的文件。
2007年太湖无锡水灾期间,他曾指导过一次现场试验。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据生态环境部提供的数据,2009年以来,环境应急专家库专家参与了21起突发环境事件的调查,对25起突发环境事件进行了损害评估,共有182名专家支持实施环境应急管理和科研项目。
其中张小建对182种常见污染物进行了系统研究,出版了《河流重金属污染治理》系列著作,这些研究成果为政府和企事业单位应对突发环境事件提供了重要参考。
张小建说,以2005年松花江水污染事件为契机,我国对突发环境事件的总体应急管理已经由临时性、被动性向主动性转变,环境应急体系建设不断推进,国家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不断提高。
2005年,国务院发布《国家突发环境事件应急预案》,并于2014年12月修订,提出对突发环境事件应急响应实行全过程管理,包括隐患排查、预案制定、人员和物资准备;事件发生时按规定进行指挥、报告和信息发布;事件发生后进行总结以避免类似事件发生,进行经济、环境和社会影响评估以及历史解释等。
2018年,河南省西峡县杞河段发生水污染事件后,河南省南阳市对杞河实施了“一河一策一图”处置方案,以空间换取时间。生态环境部根据处置此次突发环境事件的经验,专门针对河流污染制定了“一河一策一图”方案制定要求。
“三高”要求
张小建今年65岁,他欣慰地看到,我国已度过突发环境事件最严重的时期,并把这归功于新环保法实施后的严格执法,特别是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的推进,使我国环境质量总体趋势逐步好转。
2008年汶川地震,张小建在自来水公司一栋开裂的大楼内指挥应急供水。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虽然我国整体环境应急能力在不断提升,但张小建认为,面对重大环境突发事件,生态环境应急专家仍将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他表示,环境应急专家应满足“三高”要求:
第一个“高”是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因为很多环境问题,如果在萌芽阶段不重视、处理不当,就会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具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是从事环境应急管理工作的第一要求。有了高度的敏感性,还要有勇于担当,也就是高度的社会责任感。
第二个“高”是指高超的理论学术水平和高超的专业技术水平。理论学术水平和专业技术水平缺一不可。光有专业技能而没有理论学术水平,是无法抓住事物本质的。但是,光有理论学术水平,到了现场不懂技术、不懂设备,动手能力差,也是白搭。
第三个“高”是具有丰富的工程实践经验和高效的组织协调能力。专家到达现场不是说说而已,不是发号施令,而是要具体操作,解决问题。这就要求专家要有丰富的实际操作经验,能够把应急设备、装置、流程调配到应急响应需要的状态,达到预期的效果。此外,还要组织政府、企业之间的大规模应急响应行动,协调多个政府部门的应急管理。
在谈及对未来环境应急管理的期许时,张小建指着会议室天花板上的自动喷水灭火系统说:“你看,我们在这个楼里说起消防,首先想到的肯定不是消防队,而是把消防安全融入到各个环节,包括建筑设计、安全警示、消防审批,这就是预防为主的理念。”
张小建说,事后应急固然必要,但事前风险预防更为重要,未来的环境应急工作也要把风险预防放在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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